过年 过年,对家乡的每个人来说都是一个大节。家乡称为“过年”而不叫过春节。诸如城市处处可见的“欢度春节”的红标语是不能见到的。主干道上的密密麻麻的彩丝带也是因为去年的祭社活动特意张罗的。家乡的过年,政府或是村委或是村民小组之类的,并不会特别地在公共场合上做什么宣传,比如说,沿着公路两边张灯结彩,或是在一些公共活动场合张贴一些喜庆的对联或是红标语之类的,如同我现在生活的城市一般。然而,在大约农历十二月中旬后,即使我身在这异乡,也已浓烈地感觉到了过年的脚步已匆匆而至了。每天午觉起来,渡至窗前,拉开窗帘,我都要在窗前站立一会。阳光暖洋洋地洒满了一地。荔香公园就在我的眼底下。我的心温暖起来了。并非需要勤翻日历才知晓寒岁如至,也并非是荔香公园前的红男绿女嬉戏玩耍的场情温暖了一颗异乡的心。父老乡亲,兄妹手足忙碌的身影告诉我,大年将至了。每个上班的日子里,在这样的时刻里,我的心如同天真烂漫的少年一般,洋溢着过年前的喜悦和期待,尽管在这自然流露的喜悦之间,也夹杂了某些岁月匆匆,时不待我的无奈。 对各地过年的习俗我实际知道得很少。甚至,潮汕地区的其他地方是不是也如我的家乡般张罗过年,也可以说概不知晓。我只知道自我有记忆以来乡亲父老就是那样过年的,尽管在许多细节上也越来越简化。 过年的气氛,从农历十二月中旬就已经开始了。大伙已有旧的一年瞬间即逝,新的一年即将到来的意识了。当年行大运的,会期待好运如当年;运气歹的,也会提前松了一口气,好歹也熬到这节骨眼了,祈祷着新的一年可以事事如意。做生意的,开始应付收帐、结帐的事情,以电话联络或派人或亲自奔走于各地,预约钱款事宜。对于张罗家内事的妇女来说,也开始先从言语响应这过节的气氛了,唠叨着要过节了,该忙些什么,事事都要有条不紊地进行。添制新衣与大扫除或称“采囤”是必不可少的。记得小时,男女老少都会制作新衣、修剪头发以展示新年新气象。家里的主妇都会提前好一段时间将这些料理妥当。一来先满足小孩喜新的心情,二来,也可腾出更多的时间对付日渐繁忙的其他各类事情。现在似乎没有那么多的讲究了。是否穿着新衣,各人随心,但小孩子还是必不可少的。农历二十三是神明上天“述职”之时。各家各户都会做果品祭送神明。其中一种是用糯米粉和水,搅伴,不断地揉捏,用力按压,做成坯,再根据需要扯成薄片以微火煎制而成。祭拜时,必须配以红糖。祭拜后,是卷着红糖吃的。香而不溢,甜却不腻,种种滋味犹在舌尖。小孩总是贪吃的,但母亲并不允许小孩吃太多,盖因糯米并不好消化且易上火。是日起,家家户户都要准备大扫除了。一般不会太提前清洁,以保证过年时,新貌得以维持,但也不宜太落后。一般选于二十六日、二十七日为宜。但究竟选于何日,各家自定。家庭比较大的,朋友往来较多的,可能难以太早,因较难维持;家庭细小的,出入人员少的,可能并无所谓。潮汕人是以勤劳著称的,尤其是女性。小孩子,只要力所能及,不管男女,采囤那天,都在长辈(通常是奶奶及母亲)的带领和指挥下,上至屋顶,下至地面,边边角角,床椅板凳,锅碗瓢盆;用的,穿的,只要是想得到的,都彻底地清洗一番,务必使整个家焕然一新。在我的印象中,家乡人并不太喜欢在大门或家里面贴什么春联之类的。当整个家用手指都揩不出一点灰尘时,谁都知道过年了。过年的氛围是在每一个家庭成员的行动中表现的。父亲或兄长计量的是经济问题,母亲通常是照料各种神事,料理家务,准备各种年货。年货不仅指大年三十所必须的鸡、鸭、鹅、鱼等,还包括各种干货、水果。其中最为突出的是柑桔、青橄榄。柑桔(潮州柑)在拜年时是必须携带的,“大桔”与“大吉”同音。大桔取其谐音“大吉”,带多带少都没有关系,但是不能是奇数。临走,主人便会从来客的礼物中留下两个大桔,然后取出自家大桔交换,意在互赠吉祥,回敬美好祝愿。潮汕人崇尚礼尚往来的礼仪。得了别人的惠助,也必时时铭记于心,以期回报。各家茶桌上摆上橄榄,供来客咀嚼,回味无穷。很多地方并不喜欢如此食用橄榄,认为其苦涩,难以下咽。但潮汕人极少有不喜欢橄榄的。入口虽涩,但回味为甘,且久久不散。现在,一些比较传统的家庭里,仍自制各种果品,以祭拜神明和祖先。孩子们则在大长的指挥下,有限度地提供各种帮助,其过年的心情从其雀跃的脚步,欢呼的笑语便可见一斑。他们向往着新衣裳,压岁钱及各种各样的零食,当然,对于男孩子来说,少不了放鞭炮。 在我的家乡里,实际上,从农历二十九日起,就开始有客登门拜早年了。父亲的几个外甥均是在二十九或三十就来拜早年的。二十九日下午,妇女们就要将鸡鸭鹅等煮好,以备祭祖果品是早就准备好了的。三十日,是尤其忙碌的一天。对于家乡人特别是妇女来说,可谓是从早忙到晚。母亲是一大早就要赶市买各种海鲜以及各种丸类,包括鲜尤丸,虾丸,发菜丸等,主要用于除夕夜一家团聚围炉吃火锅之用。母亲也可能从二十九日就开始购备了。她时常说,买的东西太多,年纪大了,一会就忘了要买的东西了,还是提前一些比较好。为了减轻母亲们的压力。现在很多比较宽裕的家庭都会从饭店定购一些较不易张罗的菜式,比如冻蟹、龙虾、鲍鱼、燕窝之类的。家乡里的人们是绝对不会至饭店吃团圆饭的。一方面不管准备张罗的过程是多么复杂和繁累,正是这样的过程使人强烈地体味到了新年的到来及除旧迎新、事事如意的美好愿望。另一方面,在享有丰盛的晚餐及其他果品之前,我们必须将其祭拜守护在我们心灵中的神灵及祖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祖先。逢年过节(比较大的节日),我们都必须祭拜祖先,以丰盛的果品展示后代的勤劳和成就,以此缅怀祖,慰藉祖先们的灵魂,祈求他们的荫益和护佑。在诸如除夕、正月初一、元宵等大节日里,未行祭拜祖先的大礼的行为是超乎想像的大逆不道。至今,我从未听说这样的事情的发生。在吃团圆饭前,我们还须祭拜神灵,答谢他们在旧的一年一直守护在我们世代生活的地方,守护着那里的山山水水,守护着家里每一个人的平安,祈求他们继续守护每一个我们关切的人的平安、如意。在祭祖的过程中,家乡人忘不了的另一习俗便是放鞭炮。鞭炮声此起彼伏,热闹、喜庆,使人振奋,而鞭炮绽开时,星火点点的场面,如同喜庆降临到每一个人的身上。那时那地那景,谁会将“好景易逝,如炮声,如火花一般”联系起来呢?谁都不会。当鞭炮声响于耳畔时,我们所能感觉到的只是喜庆与希望。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是日午饭后,家里会准备好十二式花(草),即是摘取十二种花草的叶,剪一点红纸包住,并用红线系起来。母亲将其用置于一桶中,泡着水。各人沐浴时须从里面舀一点至自己沐浴的水里和着洗,以求岁岁平安。沐浴后,大家都穿着新添制的衣裳,小孩多是穿红戴绿,以示好兆头,淘气的大男孩们早已聚在一起,在片区的大埕放鞭炮玩耍了。而小些的孩子则围着母亲,穿梭于厅里厅外,楼上楼下之间,把喜悦撒满家里的每一个角落。 吃团圆饭的场景自不必细说,向家庭成员分发“压岁钱”是必不可少的。但并不代表着必须在此时分发。并没有此种讲究。当我们换上新衣裳后,父亲可能随时都会向我们分发红包。吃过团圆饭,并不需要守在一起。各人都可以有自己的活动。继续有人来拜年。年轻人喜欢凑在一起打牌、搓麻将之类的,这些都是被允许的,甚至可以说是一种习俗。并不需要等至新年钟声敲响,对家乡人来说才意味着新的一年到来了。三十日或者更前些,谁都不许说骂人的话了。长辈在那段时间里会更克制自己的脾气,展现对幼辈的耐心。新年钟声,几乎可以说是外来的产品而已,并没有谁会刻意地“守岁”。 正月初一很早,父母亲就起来张罗祭拜祖先了。那天第一餐必须吃素。祭拜祖先的果品也是全素的。期间亲朋好友或携小孩或不携小孩,前来拜年。主人则以工夫茶敬之。在细品工夫茶之间,闲聊细聊,各随心意。初二是女婿日,女婿女儿多是此天前来拜年。年前就有醒狮队向各工厂派出红贴预约舞狮。自初二起,时常可以看到他们在各工厂欢跃舞狮的身影。主人家则以放鞭炮助阵。临走,主人家包上红包一个,以慰其辛劳。此项活动,并不是一早有之,是乡镇经济发展的新产物。对家乡人来说,至大年二十,年才算过完,这此段时间,各种传统节日、神事接连不断,都洋溢着浓郁的乡土和传统气氛。许多年以来,初五六以后的节日、神事,由于异地工作的缘故,都不能再亲身经历,时时忆起,种种场景满于心田,不再细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