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母亲肯定又将是在疼痛中度过，因为二姐告诉我母亲得了尿结石，已经在痛苦中度过两个不眠之夜了。我，她远在千里之外的儿子，在听到电话那一端的呻吟后，为自己不能侍侯左右而愧疚。自责之余回忆起小时侯母亲带我去医院看病的情景……

    小时候家里很穷，我们姐弟很少有零食吃，要能偶尔能吃上水果那一准比过年还高兴，但是我却不吃苹果，因为在我儿时的印象里，苹果是又干又涩很难吃的东西。

    我不吃苹果不是我挑食，也不是我对它有偏见，而是因为我吃到的第一个苹果在我幼小的心灵中留下了阴影。

    上初中前的我，身体非常虚弱，经常生病，都成了医院的常客，这对于我们家本就十分拮据的经济状况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母亲也因此常常领着我奔波于各家大小医院之间。

    有一天晚上，我又是高烧不退，在用完家里的所有土方子之后还是不见好转。天刚蒙蒙亮，母亲便拿着父亲连夜借来的几十块钱，抱上我又开始往医院跑了。排队、挂号、做检查、找经常给我看病的大夫看病，等这些都忙乎完以后时间已是响午了，但大夫吩咐我们要等下午检查结果出来后才能回家。

    等待的时光是最难熬的，而且我家在县城又没有亲戚或熟人，只能是在医院的长条凳上坐着干等。长时间的高烧让本就瘦弱的我体力严重透支，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好躺在母亲的怀里半闭着眼睛，用舌头不停地舔着干裂的嘴唇。过了一会，我感觉到渴了，于是睁开眼睛想让母亲领我去弄口水喝，在我睁开眼睛的一刹那，我见母亲也在低头看着我，她那瘦削的脸庞、紧锁的双眉和焦灼的眼神如实地诠释了她当时的心情。

    母亲见我睁开了眼睛，脸上马上露出了一丝微笑，并在我的脸上轻轻的亲了一口。

   “妈妈，我想喝水。” 

   “好的，你等一下，妈妈这就给你去找。”母亲一边说一边轻轻地扶我坐了起来。

    母亲抬起头来四处张望着给我找水喝，这时门口刚好路过一位小伙子，他正挑着一对用竹篾编织的篓子卖力地吆喝： “卖梨卖苹果咯！”。只见竹篓的一头放着十几个鸭梨，有几个还被刀子掏了几个洞，那是鸭梨腐烂后卖水果的人把腐烂的地方剔除后留下来的伤疤，竹篓的另一头放着几个青涩的苹果和一杆称。

母亲见到卖水果的小伙子后紧皱的眉头一下子展开了，眼神中也透露出一丝欣喜，随即转过头来看了看我，我添了添嘴唇露出了一丝难得的笑。

    “妈妈去给你买个苹果打口干。”母亲不等我回答就起身了，并把手伸进了腰间的口袋。

    就在母亲把手伸进口袋的刹那间，她却突然定在那儿不动了，良久，她把头微微转过来瞄了我一眼，在与我期盼的眼神交织后，我清楚地看到她的脸上是一阵红一阵白，眼神里也充满着歉意和自责。

   “妈妈，我不吃苹果了。”我说话的声音小得刚刚够她听见。

    母亲愣住了，很久才回过头来， “你不是口渴了吗？妈妈去给你买个苹果来吃了口就不渴了。”说罢母亲深深的看了我一眼便头也不回地向那个小伙子走去了。

    经过半天的讨价还价，母亲认真的挑选了一个苹果放在了小伙子的称盘上。

   “小兄弟，称要称公道噢。”称苹果的时候母亲在旁边说，并把身体侧过去仔细辨认着秤杆上的“星子”。

   “不会少你称的。”小伙子白了母亲一眼，一边嘟哝着：“就买一个苹果还讲了半天的价……”。

   “一毛二分钱。”小伙子抬了抬眼皮说。

   “那么贵啊！”母亲一边小声的嘟囔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装盐用过的塑料袋，小心的打开袋子后拿出一毛二分钱递给了小伙子，脸上分明陪着歉意的笑。

    母亲把买来的苹果拿在医院旁边的一个水管下洗干净了，自己顺便就着水龙头喝了几大口自来水。我拿着母亲递过来的苹果，本来干渴的嘴连着咽了几口口水，这还是我第一次吃苹果呢。

    我把苹果拿在手里把玩了半天，似乎在熟悉一个刚刚认识的小朋友，想尽量多地记下他身上的特征。准备把苹果送到嘴里咬第一口的时候，我仰头看了看母亲，母亲会心地笑了，我也笑了。我轻轻的咬了一口，慢慢的嚼了两下，“?剑　蔽液孟癯缘侥拘家谎?趴诰鸵?碌舾粘越?斓钠还??患?盖籽奂彩挚欤?砩衔孀×宋业淖臁

    “那么贵价钱买的东西干吗吐掉？”母亲显然有些生气了。

我把那像木屑一样的苹果硬咽下去后拉开母亲的手说：“苹果不好吃！”

母亲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手中的被咬了一口的苹果。

    “不信你吃。”见她半信半疑的样子，我把苹果递过去说道。

她接过苹果在我刚才咬过的边上轻轻的啃了一点皮，在嘴里咂吧了两下，“很甜啊，很好吃！”她一边疑惑地看着我，一边把苹果塞过来说道。

    “不好吃，又干又涩！”我坚持。

    她用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哦，是高烧烧坏了口味，吃东西就没有味道了。”她恍然地说道。旋即又皱紧了眉头说：“儿子，不好吃也吃了吧，你从早上到现在还没有吃东西呢，等下饿了就更没力气了，吃了这还能顶一顶，妈妈带的钱不够，我们要等回到家里才有饭吃呢。”

    “我不饿。你也没有吃饭，你吃吧！”我又把苹果递过去说道。

    “妈妈不饿，好儿子，你赶快吃了吧。”妈妈微笑着说。

    最后我们都不愿意吃，妈妈于是掏出手帕把那咬了一口的苹果小心翼翼地包了起来放进了口袋。

    继续在那等检查结果出来的时候，我见妈妈几次跑到自来水龙头下去大口的喝水。

    检查结果终于出来了，医生说我没有什么大问题，就是体质弱，抵抗力差，要注意补充营养，给我打了退烧针就让我们回家了。

我家离县城有百十来里路，得坐汽车。那时候的汽车还是国营的，和现在坐火车一样都要在站内排队买票才能上车。可那天一进车站，母亲不是领着我去卖票窗口排队，而是拉着我在候车室来回的走了几圈，我心中有些疑惑但也没有多问。最后她在一排穿着蓝色衣服的车站工作人员面前停了下来，向着一个中年妇女怯怯的问道：“同志，请问那个×××是不是在这上班？”

    “她是你什么人？”中年妇女扬起头来反问道。

    “她是我本家一个小叔子的未过门媳妇。”母亲惴惴地回答说。

中年妇女指着旁边一身材高挑的年轻女人说；“她就是你本家小叔子未过门的媳妇”，说罢和其他人肆意地大笑起来。

母亲在笑声中走到那个从未谋面的“本家小叔子未过门的媳妇”面前，用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说道：“我是××的嫂子，今天是带小孩来县城看病的，钱没带够，你能不能借一块钱给我做回家的车费？”

    对方虽然有着“未过门媳妇”的羞涩，但还是爽快地答应道：“这样啊，我给司机和查票的人打个招呼，你就不用去买票了，你们到时候就坐到司机后面的那个座位上。”母亲如释重负，感谢的话都不知道说了多少，记得后来在我那个 本家婶婶回乡下的时候，我母亲还特地给人家送去了几十个鸡蛋。

    回到家里，妈妈见我的高烧退下去了，于是又把那个咬过一口的苹果拿出来给我吃，我却怎么也不愿意吃了，她只好把那个被我咬过一口的苹果给了二姐。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吃苹果，直到后来我勇敢地吃下了我这辈子来的第二个苹果。因为在我那时的印象里，苹果是又干又涩的东西，不好吃。

                             2006年11月15日凌晨